近日,家住廣東省陽江市平岡鎮(zhèn)的關先生向揚子晚報/紫牛新聞反映,自己于2020年10月至2021年8月,在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的酷狗直播平臺刷禮物及參與抽獎“博彩”,花費高達128萬余元。這其中,還包括以戀愛名義向多名主播刷了38萬元的禮物。心有不甘的他多方投訴與舉報后,經(jīng)多方協(xié)調(diào),酷狗平臺退款80萬元,并要求其簽訂保密協(xié)議。此后,關先生仍在尋找酷狗平臺涉嫌抽獎違規(guī)的相關證據(jù),甚至不惜再次充值170萬元。關先生對記者說,他提交的證據(jù)沒有被相關部門認可。
無獨有偶,安徽安慶的徐先生同樣深陷酷狗直播打賞及參與抽獎,在花光140萬元后,疑因此愧對家人而跳水自殺。徐先生的兒子告訴記者,直到父親死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一真相。記者發(fā)現(xiàn),有證據(jù)顯示,多人因參與酷狗直播及抽獎花費超過百萬元。
參與酷狗直播打賞及抽獎
一男子花費128萬元發(fā)現(xiàn)主播與多人曖昧
今年43歲的關先生是廣東省陽江市平岡鎮(zhèn)人,初中畢業(yè)后他憑借多年的努力進入一家外企擔任高管,年薪近百萬,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2019年我跟妻子離婚,2020年辭職回老家創(chuàng)業(yè)。出差的路上會聽酷狗音樂。聽著聽著,軟件時不時彈出的直播的鏈接。直播間里有主播會請求粉絲對她進行打賞?!标P先生向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回憶,自己偶爾會給主播打賞一下。沒想到,多次打賞后,一名叫“小麥”的主播添加了他的微信,后面開始各種噓寒問暖,甚至有些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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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直播間主播讓玩家刷禮物截圖
關先生說,“小麥”告訴他,自己簽約酷狗“公會”,需要每天完成一定的任務,不能完成就會被“公會”處罰。關先生稱,剛開始是于心不忍,后來完全是被對方忽悠。為滿足“小麥”在直播間索要禮物的要求,關先生頻頻參與該平臺的抽獎中禮物游戲,11個月內(nèi)刷了38萬元。
關先生向記者解釋稱,主播發(fā)送一個鏈接,充值可以在里面抽獎,中到的獎品可送給主播。但玩家不能直接購買,需要進入鏈接花星幣(在酷狗充值可兌換成星幣)“投注”,才有可能中得該禮物并刷給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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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主播跟玩家網(wǎng)戀的聊天截圖
“就是這種抽獎,我砸進去了90多萬元,中獎概率太低了?!标P先生告訴記者,“小麥”為湖南耒陽人,輕信“網(wǎng)戀”的他深陷其中,還多次趕到耒陽跟對方見面,送家鄉(xiāng)特產(chǎn)。最終,因為沒錢充值為“小麥”刷禮物,他“被分手了”。原本以為對方看不上自己,沒想到兩個月后,先后被3名男子添加微信。“大伙一聊,‘小麥’竟然同時跟我們4個人談戀愛?!标P先生告訴記者,另3人分別為“小麥”刷了20萬、10萬、5萬元禮物。
退款80萬元后再追90萬打“水漂”
被酷狗告上法庭他勝訴了
在總計花了128萬元之后,感覺被騙的關先生多次向酷狗公司投訴,甚至向警方報案,要求退款。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從關先生提供的證據(jù)來看,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給他退了80萬元,并要求簽訂保密協(xié)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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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先生在酷狗繁星充值記錄
關先生提供了一份2022年3月4日簽署的《和解協(xié)議》,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看到,甲方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為‘酷狗直播’平臺的運營方,乙方(關先生)曾在甲方運營的酷狗直播平臺注冊直播賬號,因乙方與主播之間發(fā)生糾紛,經(jīng)甲方協(xié)調(diào)處理,與乙方達成和解方案如下:1、甲方補償乙方總計80萬元……”
同樣,在該協(xié)議中記者看到有條款規(guī)定,“乙方承諾,對本協(xié)議內(nèi)容及簽署本協(xié)議的事實嚴格保密,不得因任何原因向第三方披露,不得通過任何媒體、渠道透露本次事件的任何信息,不得參與錄制、報道任何有關酷狗直播平臺的新聞、節(jié)目,不得撰寫或授權任何第三方撰寫任何有關酷狗直播平臺的文章或提供任何相關素材,不得從事任何有損甲方商譽、聲譽的行為?!绷硗猓搮f(xié)議還約定,“如乙方違反本協(xié)議承諾,甲方有權要求乙方全額退還甲方所支付的本協(xié)議全部補償款,并要求乙方對甲方實際損失進行賠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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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款80萬簽訂的保密協(xié)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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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款80萬簽訂的保密協(xié)議
“酷狗公司曾退了我80萬元,然后注銷了我的賬號?!笔芎θ岁P先生告訴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這筆款項打到了他母親的銀行卡里。
因為認為平臺存在違規(guī)之處,關先生決定找到相關證據(jù),借用別人身份再次注冊酷狗平臺賬號,又多次打賞主播及抽獎。兩年多來,關先生不僅將補償款80萬花光,另外又掏了90萬元參加打賞及抽獎,并留下諸多“證據(jù)”。不過關先生拿著自己搜集的材料向陽江及廣州警方報案時,警方認定稱證據(jù)不足,未予立案。
鑒于關先生多次在網(wǎng)上舉報酷狗疑似違規(guī)及向警方尋求立案,他被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以違反《和解協(xié)議》、“多次使用第三人賬號使用原告產(chǎn)品并投訴”為由告上法庭,要求退還80萬元及利息,并賠償1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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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酷狗公司以關某涉嫌違反保密協(xié)議起訴后撤訴的法律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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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酷狗公司以關某涉嫌違反保密協(xié)議起訴后撤訴的法律文書
2023年11月23日,廣州市天河區(qū)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原被告之間《和解協(xié)議》是原被告對相關事宜的處理,但被告在網(wǎng)上發(fā)表意見及投訴是被告的權利,如有侵權可采取相應的法律途徑處理,現(xiàn)原告以被告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意見及投訴,以合同糾紛為由提起本案,要求被告退還款項、支付利息并賠償損失缺乏合理依據(jù),理由并不充分,本院對原告主張不予支持?!?/p>
2024年,酷狗公司不服判決,向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當年12月6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發(fā)布的民事裁定書顯示,“準許上訴人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撤回上訴,一審判決自本裁定書送達之日起發(fā)生法律效力。”
一年過5旬男子沉迷酷狗直播打賞和抽獎
花光140萬元后投水身亡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搜索發(fā)現(xiàn), 一位名為“羊毛共同富裕裙”網(wǎng)友曾于2023年6月18日發(fā)布微博,稱“我的父親因為沉迷于酷狗繁星直播……花費140多萬,無法面對家人,其本人在2022年10月26日溺水自殺,給我母親留下了巨額貸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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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徐先生網(wǎng)上發(fā)布父親因充值140萬而自殺的消息
“我父親患有一些基礎性疾病,常年在家休養(yǎng),平常無聊時會看一些直播。在生前的近3年時間里,他先后在酷狗直播平臺上花費了140多萬元?!卑l(fā)布微博賬號的徐先生來自安徽安慶,他告訴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70萬元是家里的拆遷安置費,另70萬元一部分是父母做小生意的畢生積蓄,一部分則是父親的借款及貸款。而父親選擇輕生,是因為當時正好要拿安置房,已把70萬花光的父親可能覺得無法面對家人,這才做出令人心痛的舉動?!拔也榈礁赣H曾送酷狗主播‘月光石’?!毙煜壬f,在父親去世后,他翻看了父親的手機才發(fā)現(xiàn)該“秘密”,除了一部分打賞主播外,很大一部分是在酷狗直播平臺上以抽獎的形式花掉的。
“人民幣充值成平臺的星幣,是按1:100的比例。再用星幣支付月光石,即100個星幣購買1枚‘月光石’。玩家只有送‘月光石’給主播,才能參加抽獎游戲?!毙煜壬鷮τ浾哒f,按照該平臺的規(guī)則,每局最多能花5000元,一天最多能花10萬人民幣,這還是其中一個游戲,平臺中類似的游戲其實還有很多。
記者實測發(fā)現(xiàn)酷狗主播誘導玩家刷禮物
律師稱,抽獎是否違規(guī)難定性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查詢發(fā)現(xiàn),2023年7月4日,酷狗官網(wǎng)上直播運營團隊發(fā)布的《嚴打主播誘導用戶參與平臺互動玩法處置情況》中稱,“酷狗直播嚴禁主播以任何形式出現(xiàn)誘導用戶參與平臺互動玩法、利用平臺功能玩法或其他第三方工具進行涉嫌網(wǎng)絡賭博等違規(guī)行為?!?其2023年6月份的處置公告中,有數(shù)十名主播被永久封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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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酷狗曾發(fā)布嚴打主播誘導用戶參與平臺互動玩法處置通報
記者下載酷狗直播進入后,發(fā)現(xiàn)眾多主播正在直播間熱火朝天地東拉西扯,畫面標明其地點位于鐵嶺、開封、紹興、黃石、淮北等全國各地,也確有主播點名進入直播間的玩家刷禮物。記者進入之時,平臺直播間就將禮物免費奉上,不時還有彈窗送禮物的提示,并標示需花費多少星幣。記者從舉報人提供的酷狗直播早期視頻中看到,有人氣旺的女主播間里,有男聲(被稱作“公會”)在竭力叫喊助威。
徐先生告訴記者,他收集部分證據(jù)后,將酷狗公司起訴至廣州互聯(lián)網(wǎng)法院,最終經(jīng)法院調(diào)解,以3萬元協(xié)調(diào)解決?!胺ㄔ赫f我的證據(jù)不足以證明酷狗公司違規(guī),人已逝,好多事情無法還原,且酷狗公司在2023年7月以后將很多游戲下線了。”徐先生對記者說。
關先生也告訴記者,2024年10月,他將酷狗直播及另兩家直播平臺涉嫌抽獎違規(guī)的證據(jù)交給警方后,因無錢充值抽獎,也就沒再關注。不過,他從相熟的玩家處獲知,該平臺確實有多款抽獎游戲關停,據(jù)稱仍有抽獎游戲存在,只不過更為隱蔽。
5月20日下午,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致電廣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隊一位民警,就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與關先生報警的相關問題進行采訪,對方稱不便接受采訪,需要通過上級部門。記者又致電酷狗公司所在的天河區(qū)公安分局天園派出所,接電話的民警稱,需要向分局報備。隨后,記者發(fā)短信和多次致電曾陪同關先生至廣州酷狗公司協(xié)商的陽江市公安機關某負責人,但對方未接受采訪。
此后,記者撥打了廣州酷狗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多個電話,最終僅有一部電話接通。一名男子稱,自己只是前臺,需要記下記者的采訪需求,稍后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會給予回復。截至記者發(fā)稿時,未收到對方的回復。
南京一位不具名的律師告訴記者,隨著直播的流行,直播打賞也風靡起來。一些平臺直播間就有抽獎之類的游戲,讓玩家通過以小博大的心理獲取獎品,或用于打賞,或可兌換為現(xiàn)金,其資金的流轉線路如何,是否涉嫌違規(guī),較難定性,可能需要執(zhí)法機關深入調(diào)查才能給出結論。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梅建明
校對 王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