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文化地理 | 石城煙柳共荒寒——孫星衍與南京
來源： 紫牛新聞
2025-12-18 13:41:00
孫星衍是藏書家、目錄學家、書法家、經(jīng)學家，但也是科舉寵兒，貴為榜眼，又是行政官員，曾任職中樞與山東，頗有政聲。他一生并不悠長，卻建樹多多，丁憂并未回到常州，而是避居南京。致仕之后，他仍安家南京，曾主持鐘山書院，更在五松園里潛心學問會晤朋友。且來說說孫星衍。
隨父親讀書句容
1753年，孫星衍出生于常州觀子巷，后遷居雙桂坊。據(jù)稱，孫星衍為孫武七十五世孫。孫星衍曾祖孫謀，康熙三十年進士，官禮部郎中。孫星衍祖父孫枝生，無功名。
孫星衍父孫勛，1768年授江寧府句容縣學教諭，孫星衍隨父上任。當時的句容隸屬南京，如此說來，這是孫星衍首次來到南京，已經(jīng)是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孫星衍自幼聰慧，《楹聯(lián)叢話全編》載：父親與老友齋中飲酒，“時先生甫九歲，往來行酒，走風雨中不輟。其友笑曰：‘稚子無知走風雨?！壬鷳暣穑骸壬械莱鲷嘶省！秤汛髧@賞?！?/p>
1774年，孫星衍到金陵鐘山書院就讀，受到時任山長盧文弨賞識，與在南京坐館的洪亮吉、楊芳燦等時相過從。孫星衍拜見隨園袁枚，呈上詩作，袁枚題跋：天下清才多奇才少，讀足下之詩，天下奇才也。當時袁枚已年近六旬，馳騁詩壇數(shù)十年，名聞天下。孫星衍與之年齡相差三十余歲，被引為忘年交，還把他介紹給南京文友。
孫星衍對袁枚的獎掖感激莫名。
但科舉之路，孫星衍走得并不順遂，幾番落第，屢敗屢戰(zhàn)。
1779年，孫星衍又赴南京參加恩科鄉(xiāng)試，又以落榜告終。此年冬，孫星衍曾陪錢大昕游覽茅山。錢大昕與孫星衍出通濟門后，過廣惠廟，即俗稱高廟，到淳化關，兩人一起赴句容學署過夜。次日早上，兩人步行到南門關帝廟，觀看唐鐘，又去尋訪義臺張氏祠堂。他們在祠堂后院一堆亂石中發(fā)現(xiàn)有斷石一片，將此碑洗出，竟然是唐代原碑。
孫星衍與錢大昕回到寓齋吃過午飯后，雇轎代步出小南門，一路蜿蜒曲折，望見三座山峰高聳入云。他們到了淤鄉(xiāng)后，又走二十里，至南正街茅山腳下。他們?nèi)タ闯珈麑m，數(shù)百年風雨侵蝕，墻壁屋頂多被損壞，一派衰敗景象，唯有大殿之中趙孟頫所書碑文及延祐詔書石刻尚完好保存。孫星衍和錢大昕晚抵元符宮，寄宿觀中。道士拿出所藏玉印、玉圭等供他們觀賞。孫星衍與錢大昕次日一早本想攀登大茅峰，但因風大，只好放棄。他們到了華陽洞、玉柱洞、蓬壺洞，孫星衍還對洞口題名一一作了著錄。他們在道觀吃過飯后，又出大殿向西行，一路經(jīng)過惠濟廟、白云崇福觀、玉晨觀、斗姥閣、郁岡、乾元觀，仍回玉晨觀過夜。大風停后，陽光和煦，雖時近寒冬，但山中卻仍如仲春光景。次日早飯后，兩人由原路返回，在淤鄉(xiāng)揮手分別。孫星衍后來和洪亮吉也到此游歷。
1780年初，孫星衍與隨園門下士方正澍、顧敏恒、儲潤書等讀書于金陵城西古瓦官寺。孫星衍曾作《鳳臺》：
元嘉招得鳳皇來，此地青蓮醉幾回。
近我生平讀書處，瓦官遺寺古城隈。
1780年底，孫星衍遠赴西安，入陜西巡撫畢沅幕，有五年之久。1785年，孫星衍從關中回到句容，探視祖母和雙親。此年，畢沅由陜西巡撫調(diào)河南巡撫，孫星衍等人亦隨至開封。
1786年，孫星衍返回南京句容，再次準備參加鄉(xiāng)試，這是他大大小小第五次入場秋闈。這次江南鄉(xiāng)試主考官為朱珪。朱珪從落卷中搜得孫星衍考卷，他終于得中第八十七名舉人。
此一江南丙午榜所取之士，還有松江府席世臣，江寧府韓廷秀，常州府張惠言，鎮(zhèn)江府段玉裁，淮安府汪廷珍，揚州府阮元、劉臺斗等，被譽為“名榜”。朱珪識拔孫星衍，極為高興，有“吾無遺珠”之嘆，他評價孫星衍考卷說：“吾閱之，字里行間皆通人氣息也?！?/p>
1787年，孫星衍會試順利，得第二十三名。殿試讀卷官為阿桂、嵇璜、彭元瑞、紀昀等。孫星衍高中榜眼。多次入場，有此結果。孫星衍的人生從此展開全新一頁。
金陵祠屋故事多
多年京官與任職山東之后，1798年，孫星衍回金陵守制。這是孫星衍出仕為官首次丁憂后較長時間居住南京，前后有五年之久。丁憂慣例三年，孫星衍為何卻長達五載？卻原來，孫星衍在南京居喪期滿，本擬起復，但經(jīng)辦胥吏以孫星衍有賠項未繳為由，向他索取錢財，多方刁難。時任兩江總督、江蘇巡撫查明孫星衍原籍沒有家產(chǎn)，寄住金陵祠屋。經(jīng)此拖延搪塞，直到1807年，孫星衍方才署理山東布政使。
1811年，年近六旬的孫星衍仍在督糧道任上，染上“氣痛”癥，時發(fā)時止。他提請致仕，得到批準，登舟南歸。重陽節(jié)前一日，孫星衍抵達南京。相期不問人間事，但向清時作幸民。從此之后，孫星衍徹底脫離仕宦生活，安家南京。
孫星衍所居金陵祠屋，所為何來？他怎么會在南京有祠屋？且說明初功臣燕山侯孫興祖，他是孫星衍的第十五代祖。孫興祖從明太祖渡江，積功追封燕山侯，謚忠愍。
孫星衍對祖上功績非常看重，他認為孫氏建功始于孫興祖，在江寧城中買地建立祠堂，以祭奉孫興祖。祠在江寧城中舊吳王府二條巷內(nèi)，北通四象橋，南至針巷口，西至府門口，東至洞神宮。
1808年，修祠后，孫星衍又在族人幫助之下，在王府巷為第十三代祖孫泰修建烈愍祠。孫泰，朱明建文朝為北平都指揮使，因抵御朱棣燕師而死。1575年，萬歷三年，敕建表忠祠于金陵。孫泰列名其中，位列第八十二。
1800年，嘉慶五年，孫星衍發(fā)現(xiàn)南京城中河道日久淤塞，西關遏水石閘年久失修。他倡議開浚河道，設立水閘。1803年，康基田任江寧布政使，親自督察整治，秦淮河冬夏不枯，常年通航，兩岸居民，甚得其便。
孫星衍守制金陵祠屋，修筑五松園。其屋有古松五棵，因此而命名，五松園在忠愍侯祠右。孫星衍在園中疊假山，畜養(yǎng)白鶴兩只，種植四時花卉。園中假山為當時常州人戈裕良所堆。戈裕良是嘉道年間最負盛名的堆假山者，據(jù)稱他一生造園、疊石，最著者有八大處，如常州洪亮吉西圃、揚州意園之小盤谷、蘇州環(huán)秀山莊假山、蘇州虎丘一榭園等。一榭園也曾為孫星衍所有。
五松園在今南京王府大街南端附近。王府大街源于大王府巷，大王府巷始名皇甫巷，因南唐皇甫暉、皇甫繼勛居此而得名。元文宗圖帖睦耳曾在皇甫暉府宅重建藩府，此地始稱王府巷。朱元璋稱吳王，此地為吳王府花園，人稱“王府園”。朱元璋稱帝移居新宮，舊邸賜給大將徐達。明亡之后，吳王府廢為菜圃。孫星衍買下舊王府宅地，在此筑園以讀書終老。
五畝園為孫星衍在金陵的交游活動處所，他經(jīng)常在此招集同人，接待四方友朋。1815年為蘇東坡778歲生日。孫星衍召集21位金陵詩人于五松園，懸掛蘇軾畫像，進行祭祀。
1816年，孫星衍主持南京鐘山書院，1818年在南京病逝，享年66歲。
孫星衍去世之后，五松園逐漸荒蕪。鄧廷楨作《五松園》有“荒草吳宮落日斜，五松池館長秋花”之句。此詩作于1819年，孫星衍去世不過僅僅一年，在鄧廷楨眼中，已盡顯荒涼，破敗不堪。
胡祥翰《金陵勝跡志》摘引《白下瑣言》《冶城集》記述五松園：一名五畝園，為孫淵如別業(yè)。廳壁有《蘭亭》石刻。《白下瑣言》：孫伯淵師后買皇甫巷司馬河帥宅，亭館池樹布置有法，名曰冶城山館。甲戌后，復就內(nèi)圃隙地累石穿池，蒔花種竹，大興土木，逾年而成。門前設書肆，曰窺園閣。廳事面南，曰廉卉堂，唐仲冕題。旁通高臺，鐘阜在望，曰大觀臺，石韞玉題。西南隅竹籬茅舍，寒菜一畦，曰蔬香舍，姚鼐題。賓朋譙集，歲無虛月?！兑背羌罚何瀹€園有小芍坡、蒹葭亭、留余春館、廉卉堂、枕流軒、窺園閣、蔬香舍、綠斐茨、映雪亭、鷗波舫、奧室、嘯臺諸勝，主人皆有題詠。后俞陶泉太守改筑鳳池書院，為童生肄業(yè)之所。咸豐后廢。郭麐《題伯淵觀察五松園圖》：蒼髯五叟更精神，中有先生杖履春。一畝便成投老計，百年幾見著書人。大夫爵亦隨時拜，韋偃圖看下筆親。我欲移家來問字，肯分黛色到比鄰。
如今，五松園、五畝園、冶城山館等，只是徒留紙上名稱而已。
特約撰稿 王振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