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北宋文豪蘇軾制的古琴“玉澗流泉”確認將于保利拍賣二十周年秋季慶典拍賣會中公開拍賣。該琴為“過云樓”舊藏,流傳有序,歷經(jīng)五代傳承,保存完好,是近年來藝術品市場中罕見的國寶級文物,具有極高的歷史與文化價值。
“玉澗流泉”琴為仲尼式,琴長125.5厘米,腹款刻有“元祐四年東坡居士”及“監(jiān)製 霅川章岑”,并鈐“龍吟虎嘯”印。此琴曾為清代著名收藏家顧文彬、顧承父子珍藏,并于怡園中專筑“坡仙琴館”存放,足見其珍視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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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云樓的古琴收藏
晚清以來,顧氏過云樓以收藏著稱于世,所謂“江南收藏甲天下,過云樓收藏甲江南”。
過云樓的收藏及其文化意義,很像顧家的私家園林——怡園,二者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怡園是蘇州私家古典園林營造高潮過后、接近尾聲的一個作品,它博采眾長,復廊學宋代的滄浪亭,假山學元代的獅子林,石舫學明代的拙政園,集諸家之長,成為一代殿軍、集大成者,而過云樓的收藏,也仿佛似之。從門類上來看,囊括青銅器、書畫、古籍善本、碑帖、文房等各個門類,其中,古琴作為書齋長物,在顧家龐大的收藏規(guī)模中,所占比例可能微乎其微。但相較于古籍善本而言,它卻是從顧文彬(1811-1889)、顧承(1833-1882)父子開始,就留心搜集的藏品之一。
眾所周知,顧氏過云樓的收藏,始于顧文彬的父親顧大瀾晚年對書畫的癡迷,道光、咸豐年間家中有一些書畫藏品的積累,但因遭受太平天國運動的影響,大部分舊藏在咸豐末年、同治初年都散失不存。
隨著《過云樓日記》《家書》等資料的公布,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顧文彬、顧承父子在網(wǎng)羅書畫之際,同時對青銅器、玉器、古琴、碑帖等都頗為留心,父子二人中,對古琴的喜愛,顧承要超過他父親顧文彬。對于兒子喜歡古琴這一點,顧文彬應該很支持的,在同治十年(1871)十月的《家書》中,顧文彬提到了蘇東坡的古琴:
上海所見白漢琴軫,如的是漢玉,而且全付完善,此亦人間稀有,一百四十元并不為貴,且有東坡琴可裝,兩美必合,宜亟圖之。倘失之交臂,必生后悔也。
這并非第一次在顧文彬的《過云樓家書》中出現(xiàn)古琴,卻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及“東坡琴”。
在過云樓的古琴收藏中,顧文彬、顧承父子對宋琴“玉澗流泉”情有獨鐘,格外青睞,這一點很容易在怡園及顧承相關的書畫中,找到對應的答案。
顧氏家族的東坡情結
為什么顧氏父子對“玉澗流泉”格外青睞呢?因為顧家?guī)状硕加小皷|坡情結”,這似乎是明清以來的諸多文人士大夫的一致傾向,即使是功成名就的公侯將相也不能例外。顧家除了顧文彬之外,顧承、顧鶴逸父子之后,均甘于淡泊,不求聞達。蘇東坡的一生,屢遭坎坷,卻依然從容曠達,文采風流,更是照耀千古,對于后世文人的影響,不亞于陶淵明,清代以后,在文人圈中受到的尊崇,甚或過于五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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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往往那么多巧合,過云樓名字的來歷,顧文彬說得很清楚,“書畫之于人,子瞻氏目為煙云過眼者也”,其源頭即出自蘇東坡的《寶繪堂記》:“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譬之煙云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復念也?!崩险锏倪^云樓,已然與東坡有這樣的深的淵源,為了向蘇東坡致意,在怡園里,出現(xiàn)“坡仙琴館”這樣一個建筑,自然也就毫不意外了。
“玉澗流泉”的寄托
從蘇東坡到東坡琴,“東坡情結”在顧家生根發(fā)芽,這種愛屋及烏,不止緊密依附在過云樓、怡園等不可移動的建筑上,并且延伸到著作、書畫中去,變成一種形而上的寄托。
揭示過云樓收藏最重要的、同時流傳最廣的著作,自然非《過云樓書畫記》莫屬?!稌嬘洝敷w例嚴密,顧家父子對東坡琴再喜歡,也不可能破例,著錄與一張書畫無關的古琴,但“玉澗流泉”是個例外。在《過云樓書畫記》中,顧文彬、顧承父子煞費苦心,借品畫之際,順便炫耀了一下讓他們引以為傲的東坡琴——玉澗流泉。
至于書畫創(chuàng)作中,以“玉澗流泉”為對象的作品,就目前所知有兩件,一件是《悟到琴心圖冊》,由顧公雄家屬捐贈國家,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一件是《悟到琴心圖卷》,由顧公碩先生保存,現(xiàn)依然存于私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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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昌碩,《怡園琴會記》,1919年秋,現(xiàn)藏浙江省博物館
對于東坡、東坡琴的寄托,繼顧文彬、顧承之后,在顧家繼續(xù)向下傳承。1919年十月九日,在顧鶴逸的支持下,全國著名的琴人匯聚蘇州,在顧氏怡園舉行琴會,在為《悟到琴心圖冊》題詩十三年之后,吳昌碩為此寫下了著名的《怡園會琴記》,墨跡尚完好保存在浙江省博物館,葉璋伯編印《會琴紀實》一書,記其始末。
眾所周知,1919年十月的怡園會琴作為一個引子,直接引出了1935年重陽節(jié)的第二次怡園琴會,以及1936年“今虞琴社”在蘇州的成立,盡管此時顧鶴逸已謝世數(shù)年,但蘇州顧氏、顧氏怡園所代表的非凡意義,早已超越了時間與空間,在近代中國琴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五代傳承坡仙琴
在距離1919年怡園琴會一百零六年之后,2025年十一月八日,過云樓顧氏的“玉澗流泉”琴時隔數(shù)十年,再次回到蘇州怡園,在坡仙琴館、石聽琴室中,再次被奏響。這一刻,時光仿佛在琴弦上輕輕流淌,伴隨著悠揚的琴聲,傾耳靜聽,依稀間仿佛看到顧承操縵的場景,看到了顧麟士閉目聽琴的場景,看到了顧家后人在琴館學琴的場景。
顧文彬在《家書》中屢次提到,過云樓收藏書畫,有一個重要的目的,是為了培養(yǎng)家中的子弟,希望他們在陶養(yǎng)性情之余,在書畫創(chuàng)作、鑒賞方面有所成就。古琴的收藏,是否也如此,存在一部分教育子孫的功能呢?畢竟,鼓琴是古人常掛在嘴邊的“琴棋書畫”中居于首位的技能。
1951年顧公雄去世后,其夫人沈同樾與子女顧篤瑄、顧榴、顧佛、顧篤璋、顧篤球等先后四次向國家捐贈家藏文物:1951年第一次捐贈223件,1959年第二次捐贈169件,1964年第三次捐贈青銅器2件,1972年第四次捐贈明清印章等390件,共計784件文物,囊括青銅器、書畫、古籍、印章、文房、手稿、著作雕版等各個門類,包括前文提到唐琴,可以說菁華盡出,卻唯獨留下了“玉澗流泉”,足見顧家人對這張東坡琴的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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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間,名重江南的過云樓收藏,陸續(xù)從蘇州流散到大江南北,入藏北京、上海、南京、廣州、杭州等各公藏機構,甚至跨越重洋,到了美國、日本等公私藏家手中。唯有“玉澗流泉”琴,從清同治間入藏過云樓,經(jīng)過一百五六十年、五代人的傳承,穿越戰(zhàn)火,經(jīng)歷風雨,從蘇州到上海,再到北京,安然無恙,完好如初,能在怡園中再次聆聽它穿越千年的聲音,怎不讓人感到驚喜、感到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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